一声啼哭迎晚霞
孙青松
“快,拿浴盆,烧开水,剪白布……”
随着一阵阵痛苦的喊叫声,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接着听到有人高呼:“出来了,嘻嘻,兴许是个大胖小呢!”
真烦人,是谁惊动了我的梦乡?
我正盘旋在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里,那是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遍地野草与鲜花向我露出微笑,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小蜜蜂围着娇艳的花朵儿嗡嗡轰鸣,数不清的小鸟儿站在树上歌唱,我高兴极了,可不能说话,只是晃动着身子,嘴里向它们吐着气泡儿……..
这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两只大手紧紧抓住,身子快被抻直了,我浑身难受,心想,这是怎么了?于是,便拼命挣扎、反抗。
我不想离开这个舒适的乐园,这里有水,有空气,有营养,并且,还能做梦。
我梦见天上挂着太阳和月亮,地上长满花草、树木,星星向我眨着眼睛,小鸟为我尽情歌唱。
开始,我是一个小小蝌蚪,渐渐长大,发育出四肢,冒出头颅,有了思维,只是睁不开眼睛,不能说话,但我并不寂寞,因为我会做梦,还有人专为我唱歌。反正在这个小世界里,我既是臣子,又是国王,活得自由自在,轻松快活。
我已在这里度过300多个日日夜夜,也许,我是长在那个年轻女人的腹中吧,我的生命属于她身体中的一部分,若不,为何她是那样细心呵护腹中的我,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把我挤压碰伤。每天,还会拍着自己的肚子,单独为我唱歌儿:
“小乖乖,快快长,睁开眼睛看亲娘。小宝贝,快长大,出来叫娘抱一抱。亲一亲呀抱一抱,背上书包上学堂。上学堂,中举人,金銮殿里当宰相………”
那甜蜜的音调中,好像在渴盼与期待我飞向另一个世界。
此刻,我终于走岀了那个小天地,第一次大声啼哭,鼓起肚子,蹬着双腿,舞动手臂,疼痛难忍,而那些人们却显得格外高兴。霎时,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喜道:
“老孙家终于有后了,是个带把的呀!”
我睁开双眼,望着这些陌生的人脸,她们是我的母亲、奶奶、大娘、姑舅姥姥,还有远处站着的一个青年男人,那是我的父亲。他们人人脸上都堆满了微笑。
姑舅姥姥端来一盆温水,奶奶轻轻为我洗身,我光溜溜的身子油滑发亮。待到洗净擦干,大娘双手把我捧起来,放到炕上。
桌子上正燃起一炷清香,奶奶说:“祝福吧!”于是,大娘伸开手掌,先是在我脸上揉了个圈儿,嘴里说道:“摸摸小脸蛋,闯过沟和坎。”接着,又把手掌搭在我的头上:“摸摸天灵盖,考个大秀才。”最后把我翻过身去,用左手食指在两个屁股蛋中间来回划了两下,念着:“摸摸小腚沟,长大当知州。”
祝福刚结束,奶奶就埋怨起来:“咱老孙家三代单传,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你还叫孙子逢沟遇坎呀?”
大娘说:“人来到世上,哪能一帆风顺呢,总要碰到沟坎的,不怕,这孩子命大,能闯过去的。”
娘笑着:“没生前,俺喜歌里给他唱得是中举人当宰相呢,你咋又变成考秀才当知州了?”
大娘说:“我这是从小处说,大里长,将来孩子准能再往高处升。”
大舅姥姥问:“秀才举人俺知道,都是识文习字的,可那知州和宰相的官有多大?”
爹听到了,在屋子外面大声说:“反正都能管住咱农业社的高社长。”
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喜的笑声。
可我仍拼命地哭叫。母亲心疼了,把我抱到怀里。大娘说:“孩子落地,哭就是笑,就叫他多哭一会儿吧。”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我这不是哭,也非笑,是在放松骨肉,锻炼身体呢。
此刻,金黄色的晚霞铺满院子,我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开始睁开眼睛,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
也许是大娘的福词真得灵验了,66年过去了,我从鲁北那个农家小院走出,一路经过大跃进、大饥荒、十年文革和几十场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闯过人生的沟沟坎坎,终于迎来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考上大学,长期从事新闻工作,最后在“知州”级人民公仆位上退休。
(写于2022年5月1日,今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