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大越想远离村庄,陌生的地方一直在吸引着我。我依稀记得自己在一个午后向大雪覆盖的野外走去,我担心村里人看到我,走一段路便偷偷回头张望。野外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我听到的全是自己踩在雪上的轻微脚步声。我开始想象前一天大雪纷飞的情形,那是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的场景。
我觉得自己是在去办一件大事的路上,那些大事早早地全部跑出了村庄。村庄越来越小,陌生的景色不断闯入我的双眼。荒野是纯粹的白色,起伏的沟壑勾画着荒野原本的容貌。阳光照着低头的树林,树林背后的蓝天显得清澈遥远。一阵风吹过,树头落下阵阵雪雨。我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依然感到冷气正从脚下一点点钻入身体。多少年来我的性格一直有了那天的温度,那如梦境般的虚幻,在很久的年月内都使我记得那天刺骨的寒冷。
沿路而来的一串脚印表明了我的行进方向,整个野外的景色都属于我。可我终于慢了下来,想找一处短暂休息之地。白天渐渐离去,夜晚缓缓到来,一个新的轮回已然开始。我久久不回村庄,假装自己走丢了,我想将人们骗出村庄,看看他们在月光下着急忙慌的模样。
我站在村口,看着村庄慢慢进入一片黑暗。村中本来人就不多,丢失一个孩子肯定算一件大事。黑暗的村庄渐渐有了亮光,那是一根根火把上跳跃火焰的光。我看到了你青年时期的爷爷,他举着火把站在更多的火把前面,火苗噌噌地向着天空生长,噼噼啪啪响着,不时有细小的火焰掉在他们脚下的雪地上,响起嗤嗤的熄灭声。那是一个壮观的队伍,整个村庄的人似乎全部到齐了。
你的爷爷一声号令,队伍便整齐地向着村外进发,他们从我的身边经过,在更远的路口慌乱地向不同方向远去。他们从我的身边经过时,没有一个人看到我,我在那个夜晚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于是,我开始喊,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的喊叫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看着远去的火把,我突然有了一种他们连夜逃离村庄的错觉。你的爷爷高举着火把在更远处的夜晚呼唤我,我大声地回应着,在路上追他们,火把越来越少,一条火龙慢慢被黑夜吞噬。我只得自己返回村庄,从此我便时常在梦里回到一个无人的村庄。
无人的村庄里,一年四季的景色会在一天内出现。上午的院子被野草侵占,变得荒芜;中午的田野麦浪翻滚,一层层从远处压向村庄;下午的蝉鸣引起一场狂风;夜晚大雪纷飞,飘飘扬扬的雪花没有一丝声音,不时响起树干被雪压断的咔嚓声。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场梦的开端。我将他们骗进了深夜的野外,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多年来便一直在我的梦中回响。他们走进了一个漫长冬夜,那是村里人集体丢失睡眠的一个漫长冬夜。
事件已经无从考证,景色不会长久永存,所有变化的声音和画面都再一次被一个黑夜隐藏。我努力记住的那个画面是多年前的一种心情的真实描述还是只在我内心中重复的虚假画面?
当然,这个问题,正在打瞌睡的你回答不了,你太小了,还没长到我在村庄里游荡时的年龄。你真的要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