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满仓的人(之四十七)刘飞球

西仓队担任队长的活,基本上是廖定兴和刘飞球在玩二人转。刘飞球可能比廖定兴小二十岁,算是后起之秀。他二十几岁就开始当队长,而且一玩也是很多年。有一段时间都叫他“水爷”,甚至叫“水鬼”的。年轻的时候,他有一个特点,不论太阳多大天多热,他永远都不戴草帽,而且只一件背心,所以人晒得特别的黑,就像水鬼一样。背心脱下来,背上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印记。这大概是“水鬼”外号的来由。别人问他为什么要晒那么黑?他说黑不黑都是个农民。不怕晒,不怕黑,不怕苦就是他的个性。

刘飞球中等个子,脸有点圆,常带笑脸,身体壮实。他也是西仓队篮球队长,打起球来猛打猛冲,全场拼抢,永远不知疲倦。虽然技术有点粗糙和直白,但是效果不错,能抢到球,也能得分。农民打球,没有教练,也没有技术指导,全靠自己的感悟和平时自行练习。当然这只是农闲的时候消遣的方式,偶尔也打打比赛,都是一早一晚,绝不会耽误田里的事。

刚开始当队长的时候,刘飞球还没有结婚。打球,干活特别有冲劲。很多年轻人都喜欢跟他玩在一起,晚饭以后,一大群人坐在河边上或者是晒谷坪边上是草堆里,望着天上的星星,天南海北地聊天。我虽然比他们小很多,但是我从小喜欢听大人说话。他说将来农业实现了机械化,插田,扮禾,犁田都不用人,那当农民就舒服了。也有人说要是实现共产主义那就更好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天在家里睡觉多好。更多的人觉得不现实,如果都不做事了,那东西从哪里来?也有人觉得只有有了机械化,人不做事也没有关系。总之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想想最现实的问题是明天早上还得去田里干活,至少明天还不是共产主义,还得靠干活才能勉强吃饱肚子。一个个还是站起来伸伸懒腰,回到现实中,往家里走,各自去床上做梦。农村的夜,恬静安宁,也有躁动不安的心。刘飞球已经团算好明天每个人的活。

不久,刘飞球要结婚了。那天他自己没有出工,我们在路边,看着他兴冲冲地接回了新娘子一行人。他老婆是鹿洞冲里的,有山里姑娘的羞涩,又有见过世面的大方,漂亮且年轻,跟他很般配。队上的人看了都竖大拇指。那时,农村还穷,也提倡新事新办,并不会大宴宾客,但是闹新房却没有限制。刘飞球是队长,平时一起玩的年轻人也多,闹新房的人头攒动。拉二胡的,吹笛子的,唱戏的都早早地围坐在新娘房内。拉的拉,唱的唱,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小孩子们也是成群结队混在喜庆的人流里进进出出,打着闹新房之名,混吃混喝。糖、红薯片、人生米、冻米糖、黄豆、花生,小花片等食品摆在盘子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抓一把放在口袋里;吃完了,又去抓,肚子永远填不满。我们边吃边玩边看各种各样的表演。有人唱花鼓戏,也有人唱京剧,还有乐器独奏。新娘子端庄而文静,脸色红红的,害羞地低着头,坐在靠床的位子上。有人要新娘子表演节目,新年子摇头摆手。不演节目也行,你就要讲恋爱经历,新娘子还是撬口不开。我经常参加闹新房,似乎所有新娘子都是这样。新郎也出来护驾,大家尽吃尽喝尽玩。不到半夜,闹新房的不会散。我们小朋友的目的是等那场“花烛宴”。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宴席,大约十点多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会有一碗阳春面条。吃完面条,我们就摸摸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家转,新房已对我没有吸引力。有些人闹完新房,还要听壁脚。我那时还没有这个雅兴。我回家躺在床上,还能听到远处刘队长家闹新房的声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虽然年轻,刘飞球的能力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当队长的年份,生产队的工值也不见得比廖队长低。这就是最拿得出手的硬指标。廖定兴当队长的时候,那就是一个当领导的样子,安排好事情以后,他可能喝酒去了,柜台边上一站可能就半个时辰,他喜欢吃一点甩手饭。有些人就有些看不惯,背后有点讲空话,久而久之就有点怨气。后来,大伙愿意选刘飞球出来当队长,这也是原因之一。刘飞球年轻,做事不得藏奸,累活重活带头干;而且不好酒贪杯,不得误事。农民眼里进不得沙子,只要你队长什么事情带头干了;哪怕再苦再累,大伙也跟着你往前冲。事实证明刘队长干得也是有板有眼。何况那个时代,生产水平本来就低,大伙对生活也没有多高要求,不饿肚子,有衣穿,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穷,没有攀比就没有压力也就没有伤害。

刘飞球不但把队上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自己家的小日子也比别人家要多一条财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他学了养蜂的技术。他家屋檐下挂着一个蜂箱,一天到晚蜜蜂飞进飞出,房前屋后,田野菜地到处采蜜。又不要人管,也不耽误队上出工。周边人家要是家里有病人,或者营养不良需要补补身体,都会去他家买上一两斤蜂蜜。病得更严重的还可以吃蜂王浆,那是只有蜂王才能享用的物质。我小时见过,从来没有吃过蜂蜜这么高档的东西。取蜜的时候,他戴一个蚊帐一样的头套,把一格格的蜜巢取下来,放在一个取蜜桶里一摇,蜂蜜自动流了出来。既简单又赚钱,我们看了觉得非常好玩。有时候也拿着手柄摇一摇,蜂蜜也会流出来。只是没有看过他取蜂王浆,不知道是不是采用同样的方法。后来,刘飞球的父母都很长寿。他母亲健康精致地活到了九十多,不知道与蜂蜜有没有关。

八十年代以后,刘队长和廖队长一样一齐下岗了。农民的田承包到了个人的名下,队长的岗位就名存实亡。他倒是没有什么失落,做什么也不会落在别人的后面。除了种田之外,每个家庭每个人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的出路。有的人出去打工,有的开店做小生意;凡此种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刘飞球除了继续养蜂,还看中了西满仓乃至镇头市都没有人做的生意,那就是从外地贩羊过来屠宰。这一带有杀猪的陈四麻子,杀狗的聂满癫子,还有杀牛的石灰刚,杀羊的还真没有。于是他抢先填补了这一空白。镇头市加上西满仓的市场不是很大,一般一个行业只要有人先做了,其它人就不会轻易介入。这是行业的规矩,也是市场规模的限制。自从刘飞球垄断了西满仓杀羊的市场,就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垄断。四十年如打水漂一样过去,杀羊的生意已经由他的手里,传到了下一代。如今刘飞球已经身退幕后,儿子女儿早已是杀羊的高手。随着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羊肉的需求量也是水涨船高。一家人做着这独门的生意,日子自然由滋润而小康。

当年球场上纵横驰骋身轻如燕,生产队指点江山的刘队长,如今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不过身体还硬朗,还可以帮晚辈们打打下手,还可以锄园作菜,还可以伺候蜜蜂。这一代人从贫穷里走出来,依然是很节俭很勤劳,依然粗茶淡饭,依然穿得马马虎虎,活一天就要做一天。刘飞球很知足,年轻时候在河边幻想的日子似乎也不过如此。未来会怎样?也懒得去想,那是年轻人的事。岁月就像他的名字,如一个飞球,发出去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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