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或许也可以用事与愿违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些恨不得铭刻进脑子里的东西往往存在如薄雾,而那些不经意间的见闻,原以为过目就忘,却在无声无息之间将根深深地植入了记忆中。
于我而言,记忆中就有这样的两个人。我都没有跟他们说过话,可是随着年岁的增加,有关他们的事非但没有丝毫淡忘,反倒越发深刻。
大二的那年暑假,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应了朋友的邀请去了北京。
毕竟是第一次去首都北京,所以出发的时候心中充盈着说不出的激动。
可是还没出发,我的这趟旅途就被泼了一盆冷水。火车晚点了整整两个小时,我现在都能回忆起当初在火车站等到生无可恋之时的心情。
在我个人看来,一件事情的开头如果不太好,那么结果也可能不会尽如人意。
后来的发展也验证了我的想法。出了火车站,北京夏日里的高温恨不得把人热死,空气中凝结了无数的细小的黏腻的水蒸气,没一会肌肤上就裹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汗渍。
糟糕的是,我的肚子不知为何痛得要命,一度到了走不动道的时候。
我蹲在地上给我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都无人接听。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始终联系不到人,我当即决定买最快回郑州的票。
排队买票的时候,我一心看着显示屏,查找我要买的票,所以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我的前后都是谁。
“我要一张到郑州的票。”
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我听到之后,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去,心想这么巧排个队竟然还能遇到老乡。
我这才注意到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个子在一米七左右,身形很瘦。
这么热的天,不仅穿着长裤,上身还穿着一件外套,我多看了两眼之余,心中想着他不热吗?
紧接着他说他要一张最便宜的票。
这张票具体需要多少钱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记得应该是一百多元。
大叔黝黑粗糙的手从口袋中抓出了一把纸币,全都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有20元的,10元的,还有五元和一元的。
很快售票员就数完了,她把钱叠在一起又推了回来,回道你的钱不够。
我心里一惊,随即发现了大叔身上的不对劲处。
在火车站的人,都是带着各式各样的行李箱和背包,再少也都会背着一个小包。
可大叔身上空荡荡的,别说是背包了,就是一个多余的袋子都没有。
大叔将钱放在中间的凹槽里,请求地对里面的售票员说,我就这么点钱,能不能给我一张去郑州的票,最便宜的那种。
售票员没接,一再强调他的钱根本不够买一张最便宜的票。
干瘦沧桑的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和茫然,他捏着那微薄的钱,一遍又一遍的请求。
售票员跟他僵持了半天,再也没有了耐心,让他离开不要影响后面的人买票。
大叔没买成票,他握着钱,死心离开了。
我买的是高铁票,时间就在半个小时之后,而高铁站却在另一个地方。
这就导致我一分钟也不敢耽误,收好票,拖着行李箱便要出发。
临走之前,我下意识看向了刚才的那位大爷。
他靠墙蹲着,身形一下子显得弱小。
头靠在墙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攥着钱的一只手放在膝上。
我扫了一下,他的身边果然没有行李,我想他甚至连一个手机都没有。
他身上唯一有的就是手里不够买一张站票的几十块钱。
其实当时我看到他拿着几十块钱,执拗地想买一张票的时候,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帮大叔把票买了。
时至今日,我也能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我是想要帮他买票的。
我站在他身后,好几次都张开了嘴巴,想要开口帮他买票。
但不管我心里有着怎样高尚的想法,我的实际行动却是什么都没做。
直到今天,我依然还会时不时想起这位大叔,随着而来的就是一阵阵内疚,不知道他有没有买到票?他有着怎样的一个家?他又在北京经历了什么?他有没有回到郑州?
如果再来一次我会不会帮他买票?
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如果。
每一次的回忆,都伴随着对自己的唾弃。
静女其姝
我不止一次跟身边的人提到她,她叫小静,在我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她是在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了,她也因此错过了抢救时间,我当时年纪小,只知道有人死了,随之就是全村进行了为期很久的拦车。
当时我们村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去警察局,我不知道警察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们全村人只要能动的,就守在村里的道路两头拦车,好像还有收钱这一行为。当时只知道肇事车辆是个大卡车,就是当时随处可见的拉石子的大货车。当时村里每天24小时都有人轮流守着,拦到的钱最后都给了小静的家人。
她出事时候不过19岁,当时都已经说好婆家了,不久就要结婚了,这个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捧着一碗白饭。
她家门口有一大片空地,既空阔又凉快,因此她家门口总是聚集着男女老少。那天我和小伙伴跟往常一样在她家门口玩,身边也围坐着一团大人们。突然,她就从家门走了出来,我其实不怎么能看到她,她出来后大人们自然也看到了,她对着她妈妈说道,饭做好了。她妈妈正在打牌,就让她先吃,身旁的大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调侃小辈的机会,纷纷说道,你真有福,你闺女真懂事,你闺女都把饭做好了,诸如此类夸奖这类的。
当时我的眼神全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我从小就黑,总是被嘲笑有多黑,就连我堂哥都说把你一层皮褪下来你会不会白这类的话。当时我看到她只觉得她可真是白啊,又白又好看,性子还那么温和。
随后,她进家门端了一碗白饭就出来了,在场的人都说这怎么吃得下去,都纷纷劝她进去添点菜,她只是笑了笑拒绝了,随后便坐在一旁吃起来。
我当时完全被她吸引,满脑子自由一个想法,她可真白,比白米饭都白,我就一直看着她,想知道她会不会只吃饭就把一碗饭吃完。她吃饭的时候跟她的名字一样,安安静静的,一小口一小口,丝毫没有难以下咽的感觉,最后她默默的一个人把一碗白饭吃完了,我的记忆也就戛然而止。
后来我也曾经试过好几次只吃白饭,但都坚持不下去。每年上坟的时候,好几次隔着好远,我都能听到她妈妈痛苦哀嚎的哭声,嗓子都快哑了。
很奇怪,当我每次回想起来她,脑海中出现的就是她端着一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米饭,安安静静地坐在大门口,看着众人,边笑边一小口一小口进食。
以及在白米饭的映衬下,她洁净纯白的肌肤。
在我的记忆里,她停留在了最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