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在河北省张家口市赤城县的大山深处,一个12岁的女孩出现在镇宁堡村的山坡上。
长年的风吹日晒,女孩的脸蛋完全没有少女的白嫩光滑,她黝黑的红脸蛋上被额头上滴落的汗珠沾湿了。
她擦了擦汗,看着山脚下自家的小院,心想今天割的这些猪草应该够两天用的了。她把镰刀和猪草放进背篓里,背着草筐下山回家。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她内心非常平实。生长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她并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只知道她的未来就在这个村子里,就像邻居家的姑娘们和亲戚家的堂姐表姐们一样,再过几年就会嫁人生孩子,或许在家务农,或许出门打工。
她不知道大城市什么样子,她也没见过大学生,她更不知道美国到底在哪里,她不知道以上这一切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此时此刻,她只关心背后的猪草和猪圈里的猪。
她也不知道,几千公里之外,有个男人正在读一本小说。男人看得津津有味,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仿佛自己就是书中人。
直到深夜,他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合上书本。他看着封面上的书名《天上有个太阳》,他知道就是这本书了!
几天后,他联系到了小说的作者施祥生。他看门见山直奔主题:“你好,我是张艺谋,我想把你的《天上有个太阳》改编成电影,可以谈谈版权的事宜吗?”
电影剧本没多久就改好了,故事讲的是河北山区的故事。乡村教师临时离开,把班里仅剩的几个学生托付给了一个小姑娘代课。为了老教师那句“一个都不能少”,小姑娘拼尽全力不负所托。
张艺谋为了让电影呈现的效果更加真实,想要在河北山区找当地人出演。只有原住民才能没有表演痕迹,才能表现出原汁原味的故事,才能让观众产生极强的代入感。
可是没经过专业学习的农民是否能完成一部电影的拍摄呢?张艺谋也不敢确定,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寻找比较有乡土气的专业演员。
而张艺谋则带着另一路人马来到了河北镇宁堡,他想在这里寻找最原生态的“演员”。
这天,割猪草的女孩子下山回家,妹妹赶紧跑过来叫她一起出去看热闹,说是村头来了一群人,要拍电影。
“啥是拍电影?”女孩放下背篓,问妹妹。可是妹妹也不知道。
姐妹俩一起跑到村口,看着一帮城里人正口若悬河地宣讲着什么,她俩听不懂也不感兴趣,她俩非常好奇他们带着的那些机器。
就在她俩围着机器大量的时候,一个城里人走了过来,问妹妹:“你叫什么?”
妹妹羞红了脸,一个闪躲就藏在了姐姐身后,头都不敢抬起来。姐姐比较大胆,她认真地打脸眼前这个中年人瘦削的面庞。
中年人问妹妹:“你会唱歌吗?”妹妹仍然躲在后面不吭声,姐姐为了替妹妹出头,壮着胆子说:“我会。”
紧接着,姐姐就唱了几句学校老师教的歌曲,浓浓的乡土气息听得张艺谋乐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清晰地回答:“魏敏芝。”
张艺谋认真地问:“你敢不敢跟我们一起去拍电影。”
姐姐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敢。”
即便她根本不知道张艺谋是谁,也不知道拍电影是为了什么,她还是跟着张艺谋的团队走了。
来到城市里,魏敏芝莫名其妙地和很多女孩子一起比赛。可她也没发现到底比了什么,身边的女生陆陆续续都走了,就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女生。
此时的魏敏芝已经在一万多人的选角中留到了最后一轮。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的她,另一个女孩则是有表演基础的。
有一天,张艺谋带着她俩来到繁华的街头,让她俩在人群中大喊。
魏敏芝根本不懂什么是不好意思,她就像在割猪草的山头一样,放声大喊。而另一个女孩却始终放不开自己。
生长在河北的小山村,放了学就要割猪草喂猪、过几年就会嫁人生子的魏敏芝,在13岁这年成为了最年轻的“谋女郎”。
拍摄中,张艺谋为了让效果自然,只把大概剧情的剧本给了魏敏芝看了一次。张艺谋看中的就是她的原生态,他不想用剧本束缚住她的品质。
尽管魏敏芝没有学过表演,但是她落落大方、不拘束不做作,认真完成导演的每一条指令,整个拍摄过程非常顺利。
拍完电影,魏敏芝回到镇宁堡后却很不开心。她一段时间没上学,功课落下了不少,而且她回家的时候刚好错过了草莓成熟的季节。
1999年,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已经上映,引发观影狂潮。这部电影让城市的人们知道,原来同处一个时代,山里的孩子们过得这样苦。
银幕上的魏敏芝,脸上挂着两团淳朴美好的苹果红,和小孩子们一起时会自然绽放那种淳朴善良的笑容,苦苦寻人的路上她紧闭的双唇写满了坚韧。
在一个个冷静又写实的长镜头中,魏敏芝将张艺谋要表达的情绪完美呈现给了观众。
看惯了大明星、大美女做主角的观众们,再看魏敏芝这样不用演就非常真实的女主角,无一不被深深地感染。
《一个都不能少》带张艺谋离开了事业的低迷期,不仅收获了超高的票房,更斩获了国内外的各种电影大奖。
国内的金鸡、百花、华表等等,国外的威尼斯、东京等电影节,《一个都不能少》几乎称霸了那年的影坛。
电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电影的主创人员都成了媒体关注的对象。不仅张艺谋,就连魏敏芝也再次从大山中走了出来。
魏敏芝和张艺谋团队一起面对媒体,一起接受采访。尽管有张艺谋全程保护,但魏敏芝也深受媒体追逐的影响。
尤其是宣传过后,她再次回到镇宁堡,接到了很多记者采访的电话,以及其他导演来找她拍戏的邀约。
魏敏芝这才知道拍了这部电影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城市里的女孩,在这种时候也很难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
一边是贫苦的农村生活,务农、打工、结婚、生子;一边是五彩缤纷的大城市,做明星、被追捧、被采访。
14岁的魏敏芝,有生以来第一次迷茫了。曾经她的人生没有另一种可能,如今却突然有了几百万种可能。
于是魏敏芝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自己想不通那就去问别人。家里的父母长辈都是农民,她不确信他们能给出最好的选择。
于是魏敏芝去问带她走出大山的张艺谋。
张艺谋给出了非常清晰的建议:“你的形象不好,并不适合做演员。跟我合作这一次,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但如果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学校,这才能改变命运。”
魏敏芝一如电影中一样,沉默地直直看着张艺谋。她轻轻点点头,然后就回家了。
她很聪明,也很听话。回去后她努力读书,把整个拍摄的经历当做一场梦,不再念念不忘。
就在这时,石家庄的精英中学校长联络到了魏敏芝,邀请她来校就读,费用全免。
魏敏芝放弃了好高骛远的梦,选择去省城的精英中学读书。
从一开始浓重的方言口音、跟不上的功课,到后来魏敏芝的普通话极为标准,而且她也顺利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高考的时候,她还是想起了自己的演员梦。尽管老师和家长都觉得她不会成功,可她就像电影里一样,倔强而执着。
她只想尝试一下,失败她可以接受。但如果试都不试,她会终生遗憾。
魏敏芝考北影的时候,在第二轮专业课考试时就被淘汰了。看到入选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魏敏芝转头就去买火车票回老家了。
失望吗?一定失望,但总算尝试了,至少她的青春没有留下遗憾。
这时候外界却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嘲讽,纷纷笑她落榜是因为没有艺术天分。言语间直指她本是乡下女孩,怎可能仅凭一部电影就登天了呢。
魏敏芝不明白只是尝试一下,为什么就被群嘲了呢。
不过她也没时间细想,临近高考,她每天挑灯夜战,只为像张艺谋说的那样:考上一个好学校。
2004年9月,19岁的魏敏芝来到西安外国语学院西影影视传媒学院编导系报到。
美好的大学生活拉开了帷幕,这样的生活是曾经的魏敏芝想都不敢想的。
魏敏芝刻苦学习专业课知识,休息的时间就自己创作各种小剧本做练习。她认真严谨的态度,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可。
连续两年,魏敏芝都获得了全国青年征文比赛大奖。
大二那年,有影视公司想拍电视剧,在老师们的推荐下,魏敏芝以导演的身份进入了剧组。
有了这部《母亲的心愿》当实习作品,后来她又把高考那段经历拍了部电影《夜的童话》。魏敏芝对自己未来的前途非常有信心。
就在这时,一位从美国来的陈尔岗博士通过学校找到了魏敏芝。
陈尔岗曾看过《一个都不能少》,深为感动。他一直生活在美国,这次回国便找机会想见见魏敏芝。
陈尔岗看着眼前的魏敏芝,他非常震撼。在他印象中的那个山村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大学生。
和魏敏芝简单交谈了一会儿,陈尔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美国杨百翰大学的教授,学校一直有资助贫困学生上学的传统。陈尔岗提出邀请,希望魏敏芝能够去美国就读,唯一的条件就是英文一定要符合标准。
魏敏芝身上坚韧的品质从来没有淡化过,她疯狂恶补英文,背单词、记语法、说口语、练听力……
一段时间后,和陈尔岗再次见面,魏敏芝已经能用流利的英语和他交谈了。
于是,在陈尔岗的协调下,2006年,魏敏芝远赴重洋开始了留学生活。
来到美国,魏敏芝并没有沉溺于玩乐,她依然像高中时期一样努力学习,有空就泡在图书馆,阅读各种专业书籍。
后来她还加入了学校的电视台,这份兼职对她来说非常珍贵。并不是薪水多,而是工作内容。
魏敏芝写剧本、拍摄、编导、后期处理、剪辑,每一项她都能轻松驾驭。
魏敏芝在美国的生活渐渐丰富起来。有一次朋友聚会,魏敏芝一抬头,刚好和另一个人的眼神四目相对。
简单的寒暄交谈,魏敏芝和同学美籍华人刘锦辉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原本不认识的两个人,后来经常在校园内偶遇。缘分使然,两人越聊越投缘,刘锦辉渐渐地被这个自然真实的姑娘吸引住了。
2008年,魏敏芝嫁给了刘锦辉,两人在美国举行了婚礼。
穿上婚纱的魏敏芝,这一年刚好23岁。
十年前,她还在镇宁堡的后山割猪草;十年后,她正在夏威夷的教堂中举行婚礼。
2010年,魏敏芝毕业回国,她把自己的经历拍成了纪录片《奇迹的女儿》。
这部纪录片曾在河北电视台、美国盐城湖电视台等很多地方播出过。
除此之外,魏敏芝还执导拍摄了多部纪录片和影视剧作品。就像当初的张艺谋一样,魏敏芝多数选用的也是出身草根的普通人做演员。
这些年,魏敏芝一直从事幕后工作,她依然认真努力。
魏敏芝给刘锦辉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幸福和美。
如今的魏敏芝,有着海外留学的经历,有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有着扎实又强大的工作能力,还有一位爱她的老公和儿子。
魏敏芝能走出落后的小山村,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的确是与她自己的努力分不开的。
放弃不切实际梦想的是她,努力认真读书的是她,高考前悬梁刺股的是她,疯狂学英语的是她,努力工作的是她……
但是,如果没有张艺谋,魏敏芝就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张艺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魏敏芝的人生轨迹。
其实他完全可以凭借当时的热度,带着魏敏芝继续宣传。而且,以他的关系和人脉,帮助魏敏芝实现演员梦简直易如反掌,还能在媒体前得到一片夸赞。
可是张艺谋并没有,他没有消费魏敏芝。在魏敏芝征求意见的时候,张艺谋也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娱乐圈经验,给出了最中肯、最正确的意见。
张艺谋的那些话,对于正被名气和光环冲热了头脑的人来说,其实并不中听。
不过好在魏敏芝听进去了,也做到了。
张艺谋给了魏敏芝改变的机会,也给出了最耿直的人生建议。魏敏芝抓住机会,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一飞冲天。
“谋女郎”中,魏敏芝是最土的。时过境迁,她也是“谋女郎”中最“没出息”的。
可是对于魏敏芝自己的人生而言,她已经过上了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生活。
魏敏芝得到的是努力逆转命运后的成就感,以及一段幸福而又平凡的人生。
每个人,包括那些光芒四射的明星,大家终其一生追寻的,不过也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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